早晨一进产科病房，就听到有人在换衣服，说昨天晚上有个孕妇住在后半夜，来了就直接住进了抢救室。
询问病史，更是令人气愤，孕妇是先天性心脏病，是无法忍受怀孕的心脏病。医院看过，医生让孕妇做流产手术，还告诉孕妇及家属此时做流产是有风险的，必须立即住院。
但是患者及家属不但没有办理住院手续，事后甚至连产前检查都不做，还说怕检查的时候医生会强迫孕妇做流产，他们不做产检就是为了保护孩子。
怀孕的妇女19岁，目前妊娠34周，先天性室间隔缺损，一直没有进行修补治疗。现在的状况很糟糕，有心衰的表现。昨夜紧急产科超声检查胎儿小于孕周，符合孕32周。孕妇的室间隔缺损经心内科会诊已发展到艾森曼格综合征。这种情况非常严重，产妇死亡率高达30%~50%。
由于这位患者病情严重，科里总指挥王主任也从妇科病房赶来。在检查房间的时候，我看到了两个王主任在里面，向宋医生交代了一些事情。我从他们之间的缝隙里看到，一位非常年轻的姑娘正倚着被子坐在床上，头发很长，有点散乱地扎在背后。面部浮肿，一双眼睛被浮肿挤得细细的，眼珠迷糊的，鼻子里插着吸氧管。床边站着一位目光同样迷离的年轻人，我想他应该是她的爱人。
随后在处理医嘱时，我听到宋医生、两位王主任在向家属交代病情。一位老年女性家庭成员是孕妇的母亲，另一位老年女性家庭成员是孕妇的婆婆，以及一位孕妇的爱人。在等待宋医生、两位王主任讲话之前，孕妇的母亲先哭了起来，“早就说不能要孩子了，你们偏让她要，你们要杀了她啊，医生一定要救大人。”
怀孕妇女的婆婆不高兴了，有点生气地说：“谁不生孩子啊，我还答应你等她生完孩子后带她去做心脏手术，我们要付手术费。”而你的家人早就知道她心脏不好为什么结婚前不告诉我们，结婚前还不能治愈？怀孕了才跟我们说她不能要孩子，”孕妇的爱人也想说些什么，但是被产科主任打断了。
王主任说：“你们以前是怎么做的，现在最重要的是孕妇的病情。她的处境很危险，大人的孩子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。但是手术，能不能保住大人小孩，我们也只能尽力了。我们的心内科医生、小儿科医生都会出席手术的抢救工作，我们请的心脏专科医生也都在赶来的路上。」
怀孕妇女的婆婆低声说：“保育孩子的希望大吗？”她的情人突然很生气，大声地对他母亲说：“你说什么呢，还说要照顾小孩呢，你不想照顾大人吗？因为有了你，我本来就没有想要孩子的，我现在20岁了，在外面干得很好，我根本不想回家结婚，”然后抱着头呜呜地哭了起来。
怀孕妇女的婆婆对儿子说：“哭什么，看你是什么样子。”这时孕妇的婆婆对王主任说：“我们签了字，医院和医生都尽了努力，最后是什么医院和你们。”孕妇的妈妈一直不说话，呆呆地坐在那儿。
手术很快就来了，病人一躺就是半坐着，被推到手术室里，孕妇的爱人也在车边扶着孕妇。在病房里，我和老何医生还有陈医生被留在了一起，两位王主任把宋医生和王医生送到了手术室，当时医生办公室里似乎很安静，但是我知道我们都在等手术的消息。
不一会，外请的专家来了，我送专家到手术室，途中在产房遇见了常老师，正从手术室回来，看到接孩子的小车空空如也，我的心咯噔一下。常言道，孩子体重轻，发育不好，已经转到小儿科了。
在下午1点钟手术进行了很长时间，手术医生回来了，但是病人没有回来。王主任摇了摇头，说：“情况不好，孩子一出来，就开始大出血，看看手术表现和化验结果，都是发生罕见的羊水栓塞，这对于本身心脏功能不佳的患者无疑是雪上加霜。流血怎么也止不住，最后子宫切除了，大出血也止住了，渗血怎么也控制不了。大家不知道，当时手术室的情况多紧张，这边输血，那边出血，请来专家，重症监护室主任，麻醉科主任参加抢救。但是手术化验的结果却导致了血管内弥散性凝固。很荣幸有病人可以下手术台，下手术后直接被送到重症监护室，专家们也跟着去了。
大门打开了，孕妇的母亲走了进来：“谢谢医生，我知道你们尽了最大的努力，都是我害了孩子。小孩的父亲在小孩7岁的时候就去世了，我独自一个人照顾小孩，一直没有能力为小孩做手术。要让孩子嫁个好人家，能有钱做手术，没想到还没治病就先怀孕，变成现在这个样子。」讲到这里，我和王主任急忙安慰她，和她说现在最重要的是孩子的病情，需要她坚强。
但是，这个女孩最后还是没能救回来。来到监护室门口，我看到了孕妇的母亲在号啕大哭，孕妇的爱人呆呆地站在门口，孕妇的婆婆坐在门口的椅子上，双手撑着前额，头低着，声音很小。换上拖鞋，戴上帽子，我们走进了监护室，我们看到监护室主任从里面走出来，看到我们，他说：“你的病人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，但是病情太严重，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了，家属也刚刚做了交代。
听来科会诊的小儿科医生说，孩子在住院2周后就出院了，体重增加了不少，早产引起的并发症也基本治愈了，孩子出院时是由奶奶一个人照顾，孩子的父亲没有来。
尽管这件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，我还是经常在想，这位刚满19岁的年轻妈妈为什么会因为心脏病而失去生命？
假如她的母亲在她结婚时没有撒谎欺骗她，那么在她怀孕之前，她是否有可能去治疗心脏病？假如孕妇及家属怀孕后能够听从医生的处理意见尽早选择流产，而不是存在侥幸心理，逃避治疗，是不是可以避免事后的悲剧？这一刻，只要过了救援室，我的眼前就会出现那双因肿胀而变得细长、模糊的眼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