范诚接到了妹夫,两人一起吃了顿饭,终于知道了小两口为的什么闹矛盾。
怀毛毛的时候,是嘉乐和梅梅生活最苦的一段,嘉乐在一家酒吧当侍应生,梅梅在一家小服装店当售货员,两个人的收入加起来刚刚够交房租的,好在老板都包两顿饭,早餐他们就不吃。
就算这样,还是攒不够去下一站的车票钱和旅费,嘉乐这个富二代,从小在蜜罐里长大,哪里受过这种苦,还有酒吧里每天都能碰上的各种问题客人,终于有一天,他忍不住发了脾气,跟一个态度不好的客人打了起来。工作丢了不说,还被扣全部工资。
那时候的两个人,还没走出大学,就匆忙进入社会,终于被残酷的现实压得不得不低头。在困难面前,梅梅比嘉乐似乎耐受力更强,但嘉乐不忍心让她跟着自己受苦,就使了个计策。
就这样,意外地有了毛毛。梅梅得知怀孕后的第一反应,就是不要,她年纪还轻,大把梦想没有实现,不愿早早被孩子束缚。嘉乐没少做思想工作,从传宗接代的重大意义到女性身体的保健知识,好不容易才把梅梅说服。
因为毛毛,小情侣最终获得了两家大人的承认,迅速办理了结婚手续,婚礼举行之时,梅梅的肚子已经能看出来了,婚纱照拍得不美,敬酒装穿得不好看,都成为梅梅的心结。
因为怀孕,连蜜月也不能度。在生产时,婆家出于对孩子的健康考虑,主张顺产,梅梅为此吃了大苦头,羊水栓塞,差点把命给丢了,连病危通知单都下了,最后豁出命去生下孩子。
对于毛毛,梅梅并不是很喜欢,因为他差点要了自己的命。肚皮上留下的疤痕,现在还是那么醒目,像条赤红蜈蚣趴在肚皮上,为此梅梅哭了好久,这辈子再不敢穿比基尼。
上述这些事全都加起来,构成了梅梅产后抑郁症的病因。前不久,大学同学聚会,当年一个班的同学们,现在都在为毕业做准备,大家意气风发,讨论的不是世界五百强企业,就是公务员考试。
曾经的人尖子梅梅,凡事都要做到最好最棒的姑娘,变成了出来出顿饭也要被催着回去喂奶的家庭主妇奶妈子。虽然同学没这样说出口,可在她看来,大家一定是这样想的。她玻璃心了,回家就跟嘉乐吵,坚决要给毛毛断奶,出去找工作,要去闯事业。
嘉乐哪知道她受了这么多刺激,只当她使小性子,没太当回事,家里经济条件不错,就算小两口一辈子不工作,只要不太败家,也够吃够用的,所以,没往心里去。但是梅梅却真的下了决心,跟嘉乐说完后不久,就带上简单的行李,独自跑去找同学,找经济人,真地开始了新的人生。
如果是真的开始了新的人生,且一切顺利,那梅梅不至于会回娘家来才对,接的单可能忙都忙不过来。可她不是,不过出去了两三个月,就跑回了娘家。
“梅梅是不是在外头受了什么打击?”范诚猜测着。
“哥,你家妹子看起来风风火火挺厉害的,其实骨子里脆弱着呢。”嘉乐喝了口啤酒,继续往下说:“我这些天,就是去找她了,找不到她,找遍了她的朋友和同学。”
梅梅看起来过得不错,也的确接到了几个广告,但现在的她跟当年的她不同了,现在已为人母,体形和皮肤,自然是不能跟不满二十岁的嫩模们比。
加上现在外边混的姑娘们,胆大心细路子野,一个个舍得往自己身上砸钱,一张脸砸个几十上百万都在所不惜,只要能变得更美更白更瘦,哪怕是穿肠毒药也敢吃下去,梅梅发现自己没有这些年轻的姑娘狠,她已经做不到这样的程度了。
再加上野路子姑娘们为了钱,为了能上镜的机会,舍得放下身段,陪各种老板各种哥,别说吃亏了,私底下多委屈的事也做得出来。梅梅跟这些姑娘比起来,自然是不同的,以前在学校,都是男生来追她,她哪懂得讨好人,再要陪喝酒陪唱歌,更是全部拒绝,什么老板都不给面子,不高兴了碰个杯也不行。在她看来,自己是为了爱好和追求来干这份工作,而不是为了钱。
“我明白了,为了钱的姑娘们,打败了为了爱好和追求的梅梅。”范诚一想到那个打小自己看着长大的妹子,也不由得心疼。
“哥,这些事您知道就好,可千万别说出来。要让梅梅知道了,她准跟我翻脸。你也知道,她把面子看得比命还重。”嘉乐忙道。
“我知道,这点,她挺随我妈。”范诚笑笑。
“事情就是这么个样子,我能了解到的全部内容,大概就是这样了。所以哥,您帮我出个主意,怎样才能把梅梅哄回去?我知道,这事是我的错,我不该使手段让她怀孕,可不怀孕,咱们走不到结婚这一步。现在毛毛都会叫妈了,孩子不能没有妈呀。”嘉乐恳求地望着范诚。
“这事儿不能急,让我想想。”范诚说。
这事不能让小雅知道,也不太方便让老汪知道,梅梅是老汪的心头肉,要是让他知道,以他对女儿的宠爱程度,绝对会影响这件事情的发展。范诚剩下来能商量的人,不多了,就是亲爸和亲妈了。
为了能促成梅梅和嘉乐合好,老范想了不少办法。安排两人见面,安排毛毛提前抓周,试图激发梅梅的母爱,帮范诚打掩护,谎称他出差,制造梅梅与嘉乐单独相处的机会。可怎么都不行,梅梅对毛毛亲热不起来,她的心也拧不过来,还反而更不愿见到嘉乐,从家里搬到了酒店。
小毛毛虽然不到周岁,却十分机灵,尤其对于大人的情绪特别敏感,大概是感受到了妈妈对他的冷落,最近这阵子经常哭,大概是嘉乐不太会照顾孩子,原本只是一点小感冒,连着几天也不好,最后升级成发烧。
可怜的毛毛,住院这天才见到妈妈,小脸烧得通红,看见妈妈就朝她伸手,要她抱抱。梅梅并非真正狠心的女人,面对儿子如此依赖,激发出她从未体现过的温情。
小毛毛缠妈妈,只要她在,就不要其他任何人抱,小胳膊紧紧搂着妈妈的脖子,口水滴答了一脖子,也亲了一脖子。为了怕化妆品和香水被毛毛吃了去,每天必须化妆,而且是全妆的梅梅居然破天荒地素颜了。
夜里,马桂珍累得趴在病床边打盹,四下无人时,梅梅抱着毛毛哭了。马桂珍深深感觉到,梅梅还是喜欢毛毛的,她凝望毛毛的时候格外认真,才相隔几个月不见,孩子已经有了不少新变化,头发也更浓密更长了,体格也大了一圈。
令人欣喜的是,毛毛长得特别像妈妈,尤其是那一双漂亮的双眼皮大眼睛,还有长而浓密的睫毛,简直就是老汪家的传家宝。可嘉乐一出现,梅梅立刻把眼泪拭去,换上平日里的冷漠表情。
同为女人,马桂珍倒是很理解梅梅心里的苦。一个男人要是为了事业不管家庭,在中国,是天经地义,不会有任何非议的。可这样的事情要发生在女人身上,那简直是罪无可恕,要被所有人唾骂。年轻时候的马桂珍,原本也是个热血滚烫的革命小青年,上山下乡不甘人后,抢着第一个报名,还曾经带着大红花绕城游行,在下乡的县里上过报纸,曾经是当地的名人。
好多次她都试想过,要不是为了跟老范结婚,如果当年不放弃在那个遥远小县城的政府工作,以她的资历,现在恐怕也是当地一个局长部长了。结果怎么样,为了小家庭,她放弃了事业,当了一辈子中学老师,到头来这个老范还跟她离了婚。值得吗?马桂珍至今咽不下这口气。
往事不堪回首,但现在这个时代,跟当年的时代又有不同。马桂珍嘴上没说,心里却帮梅梅分析过她的职业前景,这是个吃青春饭的职业,八十岁还上T台的名模只存在法国,在中国,八十岁还能上台的只有老头王德顺。
为了梅梅的将来,也为了孩子,必须要早点劝她回心转意。这件事成了马桂珍的心病,她白天也想,晚上也琢磨,这晚一则都市新闻给她提供了灵感,有一对离婚夫妻,孩子得了重病需要脐带血救命,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复婚,再生一个孩子。后来奇迹发生,二宝的脐带血救了大宝的命,夫妻俩也因两个孩子,决定把假结婚变成真结婚,再也不离了。
医院有不少熟人,弄到一张假的化验单并不是难事。毛毛出院之前,需要再做一次检查,这张化验单很快就派上了用场。
化验单由马桂珍交到梅梅手里,看到的第一秒,她就傻了:原发遗传性免疫缺陷。这种专业性术语,一般人不会了解,梅梅第一时间上网搜索,很快就发现这是种非常复杂,非常难治的病,而且多发于婴幼儿,患病者容易反复感染,轻则感冒发烧,重则危及生命。
梅梅双腿一软,差点晕倒在地,好半天才回过魂来,抱着毛毛一顿好哭。所有的孩子都是敏感的,毛毛也被她吓毛了,跟着哇哇哭起来,母子俩哭成一团。
马桂珍也看得眼眶湿润,连不明内情的嘉乐也不忍心看下去,跑出去走廊,给家里人打电话去了。大约一顿饭的功夫,嘉乐神情憔悴地回到病房,他方才已经联系了父母,家里人都说,无论花多少钱,一定要把毛毛给治好。
按照蒋家的经济条件,别说去北京上海治疗,就算送去国外,也供得起。当下小两口就决定,准备转院,医院治疗。马桂珍看在眼里喜在心上,小两口好多天没好好说句话了,现在为了共同的困难,为了孩子,两颗心拧在了一起,至少目前梅梅暂时顾不上范诚了,这说明她的计策使得对!